粥

月·栩影

（二）

我第一次来到那个世界时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，山川和平原虽然广袤却也人迹罕至。真正让我提起干劲的，是破坏第一棵橡木时的喜悦，因为我开始意识到，这是一个允许我用双手改变世界的地方。

像其他冒险者教授的那样，我的目标从木材、石头，到金属矿藏、水晶宝石——说起来容易，但是我已经在与怪物的搏杀中多次遇险。同辈的冒险者里，我是最先得到勾玉的——那是杀死怪物时一种罕见的“奖励”，同伴们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，而我也非常受用。

我踏足过许多危险重重的地方，与不同的敌人战斗，并将积累的财富作为继续冒险的资本。我狂热地投入到这项事业里，自然做的比他人出色，我拥有其他冒险者难以企及的优质装备，身上是数不清的辉煌战绩，我走过的土地、看过的风景比任何人都要辽阔壮美。

但出人意料的是，宫里的官员也找到了我，使者说女王要设置国宴来奖赏优秀的冒险者们。

从前我时常路过皇宫这片“禁地”，抬头便可瞻仰那座比其他建筑恢弘许多的殿宇，但在我过去的生命里，它的内部只容我用贫瘠的大脑略作遐想，其中也包括女王的样子。此时这些浮想联翩忽然被唤醒，我甚至感到心跳和呼吸都在加速。

我踏入宫殿时已经兴奋到了有些迷糊的程度，只依稀记得它内部是很漂亮的，但其实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金碧辉煌。被侍女领到座位后，我才松了一口气，开始打量那些宾客。其中没有教皇的影子，主位也空空荡荡，起初我只觉得，女王陛下即使姗姗来迟也无不妥，但不知为何，丞相从始至终一脸凝重。

女王未到，整个宫殿里的气氛都显得十分诡异，我这样的平民甚至感到了无所适从。许久，丞相蓦然站了起来，扫视我们一圈，用和他的脸色同样凝重的声音开口道：“诸位都是空岛上最优秀的年轻人，今日请诸位前来，其实并非女王的主意。”

当时我并不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，只是觉得自己在这样的气氛下连端坐都有些困难。“事关重大，接下来的内容，请各位一定保密。”我强迫自己平静下来，听着他继续讲述某种严峻的状况，“如各位所见，女王陛下并未在宫中——我们已经暗中寻找数日，女王陛下可能已经不在空岛上。事实上，陛下不久前开始就状态不佳，我们猜测陛下是在百年前那场灾难中悲伤过度，如今精神有些恍惚，独自逃往另一个世界去了。”

我震惊地听着丞相字斟句酌后告知我们女王的失踪，开始明白他请我们前来的用意。

“对于那个世界，我想各位是最了解它的人，女王只身前往那里，凶多吉少。我希望各位能协助我们，前往异世界寻找陛下。”说罢，丞相竟然向我们弯下了腰，然而我被这个令人恐慌的消息笼罩着，并没有记起任何礼节。

这是命令，也是我们的责任。如果任何一个人有寻找女王的能力，他都必须尽到这份责任。我们没有丝毫推脱，不约而同地回答着

——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寻找女王陛下。

没有人比我们更明白陆地的广阔，而寻找女王的根据，不过是一纸画像。我隐隐约约意识到，空岛百年来的死寂正在走向崩坏，女王的失踪或许只是一个开始。而我自己，已经逐渐背离了“普通”的身份，踏进一个未知的陷阱。

(三)

在那个被世界遗忘的地方，除了相信命运和神明，人们别无选择。

史书上说道，女王陛下曾是徐国的轩辕公主，末日来临之后，她带领空岛上的人们重建家园，用尽一切手段在这片弹丸之地生存下来。

女王治理这座劫后余生的小岛百年，早已成为人们的精神领袖，我无法想象她会因悲伤过度而抛下臣民逃走。可是我必须接受这个现实，即使女王早已离我们而去，这也是命运的捉弄。

踏上另一个世界的土地后，我们四散而去。我不知道自己选择的方向有什么特殊的意义，大约只是轻车熟路罢了。在这个世界里，至少门周围方圆十里的景色我都烂熟于心，但多数时候我都是轻装前行，有些破釜沉舟的意味，如今却背负着巨大的使命。

或许这只是我的命运里，一个被迷雾遮掩的岔路口。

我的故乡是一座天上的岛屿，繁星璀璨对我来说是一种唾手可得的美景，我常偷偷地爬上那座巨大的古树，坐在它的枝丫上仰望星空，俯瞰小岛。它就像夜空中的一颗宝石，反射着永恒之地闪烁的星光。

在广袤的陆地上，昼夜不停的赶路之余，我也曾抬头仰望，星星离我很远很远，月光穿透薄薄的云层，却只能为大地染上一层朦胧的光晕。我身后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很长，但更长的永远是眼前未知的道路。山川河流如同一幅名为命运的画卷，我翻越的重岩叠嶂，渡过的万壑争流，不过是须弥芥子。

我不明白，对于常年生活在空岛的人们来说，望不到尽头的世界到底意味着自由还是迷茫。我怀着明确而单一的目的而来，却无法避免地在山重水复中怀疑自己前进的方向。在无垠的世界里看着斗转星移，仿佛空岛上的一切静谧安详都只是混淆了梦境的记忆。

我曾在深渊般的洞穴里渡过夜晚，左手举着火把，右手拿着半生不熟的烤肉茹毛饮血。女巫的毒药曾让我奄奄一息，不知何处涌来的大批怪物似要带来宿命的死亡。我手持长剑拼命战斗着，我相信命运，但比起对生命的渴望，我的一切信仰都显得那么渺小。我用命运的光明来安慰自己，摒弃了它可能带给我的绝望。

这般原始人的生活仿佛持续了很久很久，也许只是因为艰难所以显得格外漫长。我忘记了冒险者的身份，几乎融入到了这个蛮荒世界里，终日为了生存进行着一切可能的斗争。

找到女王对那时的我来说必定是一个巨大的偶然，但我毫不怀疑它在命运中的必然性。人的命运，本就是无数个巧合再次巧合地拼凑在一起的结果——不同人的命运之所以有着天壤之别，或许只要思考一下每一种巧合排列组合后的最终的可能，便可以得到结论。

在山的背影里，坐落着一个小小的村庄，有村民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，如同一台永不磨损的机器。女王曳地的裙摆不知何时从我眼前闪过，下意识地，我仿佛小时候追逐美丽的蝴蝶一般冲了过去，即使我永远碰不到蝴蝶的翅膀，即使那一刻闪而过的人影可能只是饥饿下的幻觉，但至少我在一瞬间里相信，那是命运给予我的希望。

“这只是巨大的命运齿轮，在早已契合的轨道，开始缓缓转动的信号。”